彭德怀住在成都永兴巷7号大院中的一间平房里。他曾一再向中共中央西南局和西南三线建委的同志表示,不要安排那么大的房子,只要能放下一张桌子和一张办公桌就行了。
彭德怀住的地方离西南三线建委的办公地点较近,他坚持不要汽车接送,每天自己步行上下班。他说,这样一来可以锻炼身体,二来也可为国家节省一点汽油。
原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当时也在成都,住在童子街29号,离彭德怀住的永兴巷7号很近。
这天,彭德怀到省委总府街招待所理发,认识了曾参加过志愿军的理发员贾月泉,从他那里得知邓华的消息,立刻叫人买来一张成都地图,戴上老花眼镜,在上面寻找童子街的位置。
很快,彭德怀便找到了童子街,他取下老花镜,兴奋地对身边的警卫参谋景希珍说:“天一黑,我们就立刻行动!”
在朝鲜战场的枪林弹雨中,作为志愿军司令员的彭德怀与副司令员邓华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他们在一个指挥部里多次指挥过许多重大战役,这种血与火中结下的友谊,那才是人间难觅的真情。可是,自从庐山会议后,彭德怀受到批判,成了“反党集团”的头子,邓华也被贬谪到成都,两位生死战友,从此不通音讯。
经过六年之后,彭德怀终于打听到了老战友的地址,而且从地图上看离自己的住地很近,心情显得很激动。
景希珍得到彭德怀“天黑出发”的“命令”后,担心彭德怀对成都的道路不熟悉,就事先前去“侦察”了一番。
景希珍按照地图所指,很快找到了邓华的住地。
原来,这童子街29号是一个大院,院子里有几栋家属宿舍,是当时中共中央西南局司局级以上干部的宿舍。经过打听,大院西侧有一栋两层楼的小院,邓华就住在这个小院里,四周没有别的住户,门前也没有设门卫,进出都很方便。
彭德怀一听顿时高兴起来,连连称赞:“小景,你这个侦察兵还真发挥了作用。见到邓司令员后,我让他表扬你这个志愿军老侦察兵。”
景希珍见彭德怀如此高兴,就说:“彭总,地点倒是侦察到了,但我作为警卫参谋,还是有些不放心。”
彭德怀说:“有什么不放心的,我们天黑了出去,两个大活人,还怕什么!”
景希珍说:“我们刚到成都不久,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,我是担心你的安全。”
彭德怀问:“你说怎么办?”
景希珍说:“彭总,你得先化一下装。”
彭德怀一听,顿时有些生气地说:“光明正大地去看老朋友,还化什么装?”
景希珍说:“彭总,我不是那个意思,而是我们对现在成都的社会情况的确不了解,还是提高一点警惕为好。”
谁知天刚黑下来,天空却下起了蒙蒙细雨。
景希珍见天气有些寒冷,路面又滑,担心彭德怀的身体,就问:“彭总,还去不去?”
彭德怀如同战场上指挥战斗一样,将手一挥:“走,定了的事,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改!”
景希珍建议让司机赵凤池开车接送。
彭德怀连连摇手:“不不不,让小赵休息,这么近的路,散散步就到了。”
景希珍只好让彭德怀戴上大口罩,就跟在他的后面出了门。
走出大院,二人在蒙蒙细雨中穿小巷行走,昏暗的路灯照着他们的身影,不时地有人从对面走来,警卫参谋景希珍就不由地一阵紧张。
然而,令警卫参谋景希珍担心的还远不止这些,他担心路上遇见熟人,万一认出彭德怀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因为自庐山会议之后,彭德怀与邓华就同时在政治上“出了问题”,这两位当年志愿军的正、副司令员在这蒙蒙的雨夜相会,万一走漏了风声,不知会给他们各自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?更何况现在报纸上正不断地批“海瑞”,这两个被罢了官的功臣,见面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?
他原本想劝彭德怀,暂不要去见邓华。但是,这两位在生死血海中结下友谊的军人,又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渴盼见面的决心呢?
转过一个弯,前面便是一个大院,景希珍说:“到了。”
彭德怀停住脚步:“我们先进去吧。”
二人进了大院,便看见靠大院西边的那个小院了。
景希珍用手指着一座小二楼,轻声地说:“那就是。”
彭德怀站在细雨中,抬头朝那座小楼看去,只见蒙蒙雨幕中,小楼里的电灯亮了,一个身影在屋子里走动着。
彭德怀兴奋地说:“就是他,就是他,邓华,那背影一看就是邓华!”
彭德怀这位硬汉子,这位在血火面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铁骨男儿,一下子热泪涌满了眼眶。可是,当他向前走了几步之后,不觉又停了下来。
景希珍不解地问:“彭总,怎么不进去呀?”
彭德怀此时此刻是多么想敲响老战友的房门,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老战友的手啊!然而,他却尽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,用牙齿咬住宽厚的嘴唇。
在细雨蒙蒙的这个夜晚,庐山会议的情景也许又浮现在眼前,前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批判《海瑞罢官》的文章,又使他想起了很多很多。他是一个胸怀坦荡的人,是一个铮铮的硬汉子,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,宁愿被无情的烈火烧成灰烬,也决不会去连累别人。
彭德怀轻声地说:“不了,我们不进去了。”
说到这里,一滴泪珠从这位英雄的元帅眼眶里涌了出来,与脸上的水珠融在了一起。
元帅久久地伫立在雨幕中,看着小楼的灯光下那个十分熟悉的身影,自言自语地说:“好了,好了,看看这个地方就行了,行了,看看就行了啊。
(本稿编辑:时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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