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叶梓
◎腿有点跛的他和她在办公室相识相恋,然而就在筹备结婚的时候,他住进了医院。
◎原来他自幼患有血液病,这回好容易从死亡线上回来,但一辈子都离不开“木腿”了。
◎悲痛之余,她没有放弃。为了能让他也有一份事业,她辞去了自己的工作……
人生路远,添一双手
小施是我们版面的热心读者,一日他打来电话,推荐我去采访一对情况“特殊”的情侣。我随口问他:“特别之处在哪里啊?”他没解释,只给我读了男主人公江风的一段文字:“在这个物欲的年代,我残疾了,但所幸的是,我还有亲情、友情和爱情……前一阵,从报纸上获悉,残疾人和健全人组织的家庭还不多,我希望我俩是成功的例子之一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
几天后,我来到江风和晴岚租住的底楼小屋。地板上摆放着好几箱办公用品。晴岚刚从外面回来,正在喝一碗冰豆浆;江风把双拐放在床边,忙着接电话。等他们忙活完手里的活儿,我问谁来主讲,晴岚爽快地说:“让我来说吧。”江风装作大度地表示OK,可他也是个急性子,经常会打断晴岚的叙述,加入一些生动的细节。一时间,小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办公室里结下情缘
晴岚:我和他都是知青子女。他读高一时就回上海了,大学读的法律专业;而我虽在上海出生,却一直在W城长大,大学读的是工商管理,毕业后帮爸爸打理工厂的生意,2000年才回到上海。我在一家公司做财务,正好和江风坐对桌。他当时在工作上与我有很多合作。那时我们三天两头要加班,因为住处离得近,加班后我们经常搭一辆出租车回家。他当时身体还没这么差,上班挤公车,不用拐杖,但腿毕竟有点跛,我平时就习惯了给他倒倒水,尽点举手之劳……
江风抢过话头:“2001年底,我被公司任命了一个小职务,同事们都让我请客,而晴岚正是‘始作俑者’,于是我抱了点私心,约她出去吃饭,还看了场电影。”
晴岚:2002年元旦,江风向我提出做男女朋友,我回绝了。原因其实很简单,我脑子里没这根弦儿,一直觉得恋爱很伤神。家里人正好也在“逼”我相亲,我挺反感的。而且我心里很清楚,像江风这种身体条件,我要让他做男朋友,肯定会招致父母和亲友的反对。如果没结果的话,我宁愿不谈这个恋爱。
然而江风没有放弃,他在单位人缘很好,大家都暗地里帮他,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往我俩身上扯。那年春天他出差去了趟韩国,送给我一串紫水晶。我很喜欢,就戴在了手上。别人就议论我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了。但其实我们当时并没确定恋爱关系。我的朋友都在W城,上海没几个朋友;而江风因行动不便,除了去公司,很少在外面跑,我们一天中有十几个小时在一起。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转折点,我俩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。后来江风说别人谈恋爱,平均一周见上一两面,而我们则是一周七天在一起,所以我们恋爱一年,就相当于别人恋爱七年。
考虑到结婚成家的人生大事,江风打算买房,于是在2002年的六七月份,一到周末就拉着晴岚去看房。正当两个人的关系渐入佳境之际,江风因右膝关节血肿被紧急送进了医院。
她陪伴我走出“炼狱”
江风:我生下来就有血液病,稍一碰撞就会流血不止,各关节还会淤血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磕磕碰碰自然不少,于是淤血越积越多,关节也就越来越不好“用”。2002年6月下旬,公司进了一批新的业务经理,我要给他们上培训课。工作量很大,又无人代替,我只好撑到最后,去某医院时右膝关节的内出血已相当严重。医生起初只给我吊了两瓶含凝血因子的盐水就让我回家了。
我在家里熬了两天,痛得无法躺下,只能坐着睡觉。正好晴岚来看我,她很心疼,就打“120”送我看急诊。医生会诊的结果是不能开刀,只能保守治疗。这次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四个多月,父母从江苏赶过来陪护我时,稻秧刚刚插下去;我出院时,稻子已经成熟了。
晴岚一点都不在乎外界的舆论,忙着给我办大病医保,发动工会搞捐款,并且每天下班后都来陪我说话,念故事给我听。等我全部吊针都吊完她才回家吃晚饭。休息日则整天陪伴着我。她听病友说吃冷饮有助于退烧,就跑到医院外给我买来;听护士介绍薄土豆片可以消除注射所造成的手臂水肿,她就常买土豆。她还在床头挂上大红色的祈福中国结。医生护士都开玩笑说我“艳福不浅”。
其实我这次病得真不轻。不仅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,全靠父母料理,而且高烧不退,有时竟达到了42℃。到了晚上,口服退烧药,肛门插消炎痛栓,腋下和脖子下夹着冰袋,这样三管齐下,才能控制住飙升的体温。
更为严重的是,我的下肢不能动弹,只能向左侧躺着,时间一长,左侧髋、膝和踝部全生了褥疮,肌肉部分萎缩,连剪指甲的力气都没有。多亏一个护工想了个好办法,帮我翻过了身,那时肉已经烂得可以看见髋骨了!
那段日子里,观察室里天天有去世的病人,而病友也换了一茬又一茬。有人跟我打趣说干脆把户口迁过来吧!晴岚和我父母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。晴岚一直在身边鼓励我。9月份,我有点丧失信心了,心想:爱一个人到底是希望相守一生,还是希望她幸福,哪怕她离开?我找机会跟她委婉地提分手的事,谁知话刚开头,她就泣不成声。我明白,为了让我能坚强地活下去,她付出了太多太多,我也就不忍心再往下说了。
隔壁病房有位患白血病的姑娘,患病前正在筹备婚事,可她一住院,未婚夫却连个脚印都没有。在骨髓移植手术后不久,她就去世了。我想,她一定走得很凄凉。反观自己,虽然受病痛折磨,但有父母在身边,有重情重义的女友给我打气,更有亲戚、同学、朋友和同事不止一次地探望我,我怎能辜负他们?
11月,褥疮终于愈合,医生就让我出院。毫无行走能力的我被“抬”出了医院,坐着轮椅回到了老家。晴岚每两三个星期坐火车来看我。为了给心爱的人以希望,我在父母的帮助下积极地锻炼腿部肌肉,每一次都让她看到些许的进步:自己能坐起来了,扶着别人能站起来了;一手扶别人肩膀,一手能够拄拐杖在平地上缓行了;可以自己拄双拐走平地了……第五次,在晴岚的反复鼓励下,我终于颤颤巍巍地迈开步,用了很长时间“走”到楼下,与家人一起吃饭。这时已是2003年的春天了。
可惜由于长期水肿,膝盖内部的血肿纤维化,我的膝盖再不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,坐下、站起、上下台阶都得借助于拐杖。这意味着我将终生无法离开这两条“木腿”了。
晴岚补充说,2003年6月江风和公司的合同到期,他没了工作,又看自己只能恢复到拄拐的地步,心灰意冷,真想在老家了此一生。晴岚坚决反对他这种依赖父母一辈子的念头,劝他先回上海。
靠创业争取明天的幸福
晴岚:2003年7月,我帮江风租好底楼的房子,接他回上海。我明白身体残疾的江风很难找到用武之地,就跟他商量创业。起初江风心气高,不同意,但求职连连碰壁后,他最终和我商定,选择门槛相对较低的文化用品配送作为我们的入门行业。为此我也辞去了原本很有发展的职位,改做时间灵活的兼职会计,当然收入跟以前是不能比的。
2004年1月底我们的两人公司起步了。头三个月很辛苦,业绩却很差,江风不忍我天天挤公交车送货,几乎想打退堂鼓。但我劝他要坚持。还好,由于我们注册在政府支持的创业园区,享受房屋补贴;而周围的朋友更是纷纷介绍客户,有的干脆到家里放点钱,转身就走。就拿小施来说吧,他不过是江风的校友,前段时间出了书,特地大老远地给我们送了一部分稿费。
上个月,业务有了起色,我们签到了两个大客户。他们开玩笑说我俩在这行中学历算是很高的,其实我们的“窍门”是做生意就像做人。曾有客户的装订机坏了,打电话要换个新的,江风骑残疾车赶过去,发现机器并没坏到不能用,就主动帮他们联系原厂家修理,最后只向客户收了那笔修理费,而自己则搭上油钱和一个半天。
江风和晴岚会心地对视了一下,笑了。
虽然知道有点不礼貌,我还是问起江风的身体是否有望痊愈。他说自己始终关注这方面信息,可惜这是目前医学上的难题,只能寄希望于未来。但估计要把全身坏死的关节全换掉,起码也得几十万。为了不成为晴岚的“终生包袱”,他一定要努力赚钱,把公司开好。
晴岚:父母远在W城,我一直对自己和江风的事含糊其辞,因此他们至今不知我有这么个男友。我觉得如果公司没有起色,他们看不到我们的能力,肯定会对我俩的事加以阻拦的。
对我俩的恋爱,很多人觉得无法理解,有人还当面问我是否将来会后悔。我告诉他们,未来是无法预料的,我能把握的只有现在。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,从而改变别人的看法,甚至别人的命运,这始终是我比较追求的一条路。虽然家里条件不错,但我从小就比较能吃苦,我觉得心情的愉快才是千金难买的。
下雨了,晴岚把我送到车站。我再次问起公司的运营,她笑着说江风性情直来直去,不太擅长搞公关。因为性格原因,他们平时也会有些小争吵。“可是,看他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多年来一直鼓励他,我认定他是个好人。他拄着拐杖,走路蛮辛苦的,我愿意在今后的日子里,永远与他相互扶持。”
我看出晴岚神情有点犹豫,就请她直说。她说,两人的事业在起步阶段,收支刚刚能打平,希望能有更多朋友给予一点事业上合作的机会,他们好早日干出成绩,争取到她家人的认可。
——原载《新闻晨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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