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芦苇
我拿着一支烟,在秋虫鸣叫的雨后午夜,配合着通透清明的月光,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洇染一首诗,或者一幅画的有效背景。
我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这样的画面:桔色的月光下,一个女人,一支烟,这是爱情缺席的有效表达。孤独的沉思,望月的背影、抱臂窗前的站立,绵长的情感故事就写在她的眉眼之间,在她凝霜的眸子里,锁不住女人心中的秘密。
这情景颇具几分神秘的韵味。细长的、洁白的、带着一颗小小红心、弥漫着薄荷香味的香烟,就夹在女人同样洁白、细长的手指间。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臂的肘间,另一只拿烟的手倾斜着上举,看不清她的脸,从玻璃的反射光里似乎看到面容姣好而略带几分难掩的憔悴,那神态总让我无法逃避地想起张爱玲,清高而冷峻。她的孑然站立,多像一首孤独的单行诗,脆薄而发黄的纸张,古典、优雅的竖版排列。我仿佛就站在她的背后,欣赏她的背影,如同对一首唐诗的赏析。
当然,我拿起一支烟,在这个无人陪伴的夜晚,不是扮酷,也不是自我陶醉,更不是孤影自怜,是缘于朋友的一句话:一支烟,也是一种人生。这是我燃起一支烟的充分理由和动机。今夜的我,完全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来欣赏与感觉一支烟的匆匆一生。
火柴“嚓”的一声,划破这夜的寂静,宛如星晨与轨道的愉快摩擦,像是宿命中的缘份,骤然的、心甘情愿地自损,以生命的划伤为代价,成就火柴电光石火般的自燃。火光热烈,伴着噼啪做响的简短解说,乘一路破滏沉舟的决绝之势,一团橙色的希望之光、欢呼着、跳跃着,在一根倒退着行走的细细柴棍上流彩飞扬。火柴是带着某种神秘的使命而来,自燃无法达成上帝的愿望,点燃另一截生命才是命定的最佳归宿。尽管点燃也存在着冒险。点燃别人的同时,常常意味着自身的残酷中断和熄灭。
一支未被点燃的烟,夹在我的指缝里,完整,但空白。像一片蛮荒的处女地。静不是它的出路,燃烧才是它的终极追求。尽管燃烧成就着它,同时也使它走向毁灭。就像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不可救药的痴情盼望,香烟心甘情愿地等待着火种侵略性的点燃,痛并快乐着。
最初的燃,像个冥玩的婴孩,没有历史,没有记忆,没有回顾,没有忆恋,单纯而快乐地燃。我深吸了一口,吐纳的气息无疑是一种助燃,生命的能量散发着微弱的热力,温暖我软弱的手指。闪烁的光,忽明忽暗,像纤细的小蛇蜿蜒游走。一缕青烟围着烟体升腾,鼻孔里呼出的一点点气息,也能瞬间改变了它的走向,打个回旋,曲曲弯弯,带几分优雅,像个诗人一样潇洒地袅袅而上。
合着薄荷凉丝丝的香气以及烟草烈烈的味道弥漫空间。那气息先在我的鼻腔里停留片刻,然后向我的大脑扩散,继而在我的胸腔中左冲右撞,像一条汩汩而出的小溪,柔韧而果决地翻山越岭,穿越我全身四通八达的血脉,带着麻醉的气息,舒缓神经,放松骨节,让我在片刻沉醉里忘记生活琐碎的烦忧,幸福得像个不折不扣的神仙。
火光、热量、气味、青烟,它们像四面喧天的锣鼓,敲响了一支烟生命的交响曲,它们成就了燃烧,也使香烟心甘情愿地走向毁灭。它们无疑是同谋,肢解着一支烟的生命。火光明灭之间,生命一点点缩短,死的烟灰包裹着通透的火光,一时间让人分不清生死的界线。那明灭的火光就是生命的刹那一刻,是即时,是当下,它一头联着未燃的将来,一头联着燃后的过往。
烟灰是一段历史,它等同于过去,曾经属于香烟的,已经不再属于香烟,就像飘落的叶子,曾经属于树的,已经不再属于树了,而与树有着难断的渊缘。携着几分难舍的眷恋,像一团游魂,没有任何重量和形状,松松散散地趴着、栖着,依附着越来越远的火光,那样虚弱,任何一阵微风掠过,那怕只是极轻微的一声叹息、飞过窗外的一阵鸟语、楼道里响起的一串轻浅的足音都能使它的碎片随风而起,化为尘埃,回归大地。
一支烟在我的指间走完了一生。我在一支烟的一生里走完了我的人生顿悟。
我多么像一支燃到中途的香烟,大半的生命已经燃去,顶着一截松松夸夸的烟灰,那是曾经蓬勃的青春碎片,曾经属于我的,已经不再属于我了。不再属于我的那截一天天加长,属于我的那截一天天缩短,剩下的也将在火光明灭之间,一点点化为灰烬,最终成一缕青烟消散。
这个结论令我害怕,更让我难过。却也真实而又无法回避。生命是一截不可遏止的自燃,不迎合时序,不顺从人意。当然我们也不是全然地被动,彻底地宿命。好在尚且还可以把握即时、当下、刹那一刻。
人生的长度已然决定,怎么走都是一生,不如燃出声音,燃出质量,燃出自已的猎猎风采。
(本稿编辑:时雨)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