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运锋/文
晋南永济的王东村是我的老家,生产队里有一条很大的黄土沟,长满了柿子树。 童年的时候,果树很少,个别小伙伴家里才会有一两棵,保护都很严实。而属于我们孩子的,就是北方地里这最常见的柿子树。
沟里的柿子树,很多都是看上去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的,铁杆虬枝,黝黑冷漠的树身,盔甲一样斑驳的树皮,很沧桑的样子,有一种肃穆威武的感觉!
我们小时候经常去沟里玩,捉迷藏,吃软柿子,摘酸枣,抓小虫子,挖野菜,它就像是一个后花园一样,承载了我们童年许多快乐。同样,它也是大人们充满依赖和企盼的一条黄土沟,因为那些茁壮的柿子树。
每年开春,柿沟就生机勃勃起来,野草漫生,小花开放,鸟儿叽喳,各种小动物、小虫子也不知从哪里都跑了出来,我们的游乐园就这样热闹地开园了。这个时候,柿子树也醒了, 沉默的树身泛出绿意,抽出短短的新枝,笨笨的嫩芽。没有人为的疏花疏果,在不知不觉中,就开了花结了果,而且一个个都肥嘟嘟的。
假日里,小伙伴们借着割草的理由,时常一整晌晃悠在沟里,一边玩,一边捡拾疏落在地上的小柿子娃,这些小柿子娃变黑了软了的就可以吃,淡淡的甜,没有变软的就刨一个小坑埋起来,做个小记号,两三天后刨开就软了。这就是我们那时候的“大白兔水果糖”,有时候找不到或被那个小伙伴抢了先,是常有的事,没有计较,反当成了一个游戏,乐在其中,甜在其中。
暑假里,柿子树枝繁叶茂,我们爬上爬下的捉迷藏,和在地上一样的自由,纵横错落的枝丫,即使脱手失足了,也很少能掉下树去,我们总是连挡带靠,胡乱地抓住树枝便稳住了身,就好像是它有意护着我们一样。挖土崖上的土蜂,捅酸枣树上的马蜂窝,少不了要蜇到几个小伙伴,哭得哇哇的叫,这时候,拽个青柿子挤出汁,擦到肿起来的疙瘩上消消毒,玩着玩着就不哭了。嘴馋了,就去找几天前埋的“大白兔”,顺手拧几个柿子再埋进去;口渴了,打几个酸枣含嘴里,满口生津;热了累了,拽几个叶子在柿子树下睡一会,梦里也满是无忧无虑的快乐!
秋风吹来,沟里就成了一幅立体的风景画。高大的柿树敦实地站立着,披着一身褐红的叶子,枝头垂挂着黄累累的柿子,两边沟崖上,红的绿的酸枣,交互地诱惑着,玲珑的枸杞,红通通地悬在土崖上,不知名的小野果子,在眼前直晃悠,一派丰收景象。
秋意渐深,柿子红了皮,闪着滑滑的光亮,像小灯笼一样缀满枝头, 微风吹过,偶有提前熟透了的软柿子落下来,发出“啪”的声音。在几乎弯垂到了地面的枝头上,饱满的柿子, 几个几个地拥挤着长在一起,折短短一截,都会有十几个,沉甸甸的。家里的屋檐下挂上这样一两枝,就可以解馋好多天。十月秋浓,柿子都红了,生产队长每天一边巡查着地里社员们的劳动,一边顺着地、绕着道的去柿沟里观察,神气地判断着下柿子的最佳日子。等他一声令下,全队老小齐上阵,平车、箩筐、麻袋都上场,沟里人声鼎沸,笑语欢天,和赶集一个样。我们小孩子穿梭其中,吃饱了大人们给摘下的软柿子,就去找寻着最大个的,相互的比着、赛着……,我对“春华秋实”最早的理解就来自这里。
每当柿子陆续成熟的时候,人们经常去沟里找一些熟透了的柿子吃,折一两小枝带回家挂到窗户下,都是见怪不怪的事。偶尔的会有人去‘偷’一些回来,说是偷,其实也就是大孩子替父母解决弟弟妹妹们的馋。
记得初二那年的八九月份,一天晚上,一位大哥哥来玩,突然鼓动我一起去沟里偷些柿子,虽然有些害怕和觉得不应该,但还是经不住诱惑与刺激,拿了一个小花布书包跟着去了。
一路上冷冷的月亮显得格外明亮,高高低低地走到了沟里,紧张的都不记得有无秋虫的鸣叫,只见月色下的柿子树静静的低垂着,谁也不吭气,拉住垂下来的枝条,抓住摘了塞进书包里,也顾不得有多害怕,一会儿小书包就装满了。蹲下来稳稳情绪,稍微平静了,看看周围,隐约还有萤火闪现,猛不丁的突然有什么小动物跑过去的声音,感觉空气都有些凝固了,才突然地害怕了。“哥!”“哥!”“回家!”记得只交流过这三句四个字,我们就赶快往家回,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没说。这份记忆,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挺幸福!挺值得追忆! 难得的两种穿越时空的“境由心生”之情。
队里把柿子分到各户,家家都是先温上一锅,就是把柿子泡在热水里手刚刚可以停留的温度,一晚上的功夫,就去除了柿子的涩味,吃上去又脆又甜,那享受比现在吃苹果幸福多了。那些天,下了工,吃了晚饭,大人们会用干净的案布包上温柿子,派我们给同村的亲戚和相近的村民送去,舅舅家总是妈妈和我一起去,也会包很多。那几天村子里到处都弥散着柿子的香味。光景好点的人家,还会炸一些香喷喷的柿子面油糕。剩余的就是制作柿饼,柿饼的名气可就大了,各朝的贡品目录里都有,也出现在国宴国礼中。人工削了薄皮,放在席子上在太阳下晒,隔几天一边翻动,一边用手往扁的捏捏,大约二十天左右就晒好了,黑褐色扁圆扁圆的,像包了浆的手把件。然后脸对脸,一层柿子一层柿皮的收在缸里,封好放在阴凉的地方上霜。凝霜后的柿饼,雪白中透着红,散发着清凉的芳香,真真的人见人爱。可惜那时候家家经济紧张,大多都出售给了供销社,换了钱补贴家用,只留少部分过年时才舍得吃。那些配属的柿条,大人们也都不舍得吃,留下来给孩子们解馋。每次妈妈给我一个柿饼,我都是细细的舔了外面的霜,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品着吃,生怕错过了一丝的香甜。
那时,吃了柿子,大人们都会把柿蒂收了,放在窗台上晒干,也都会给家里收一些晒干了的柿树叶,当孩子们有了一些肚子不舒服,牙疼上火之类的病时,都会研末了让喝。长大了,才知道柿子、柿子叶、柿蒂、柿饼、柿霜自古都是中医入药的药材,和其它的中药材组方,可以治疗几十种疾病,这让我对柿子树有了更多的认识。
北风刮起的时候,家家开始准备冬天烧炕的柴火。星期天,哥哥姐姐回来了,借了邻里的耙子,带上几个化肥袋和摘棉花的包袱,我们拉着小平车去沟里搂柿子树叶。沟里的柿子树,全落了叶子,枝杈分明地立在风里,枝头偶然的有一两片叶子,坚强地打着招呼,地上干枯的柿子树叶,很不情愿的翻滚着往一起挤,用耙子把它们搂到一块,装实了拉回家,顺便的也捡拾一些干枯的柿子树枝,烧炕时,厚实的柿子叶比其它树叶更讨人们的喜欢。偶尔有干枯了的柿子树,队长会派人挖了回来,稍粗一些的枝丫,会用来修补一些农具,也做一些斧子柄、小板凳、擀面杖一类的工具,树身和树根会解了板,做成小案板分给大家,这是最受女社员们喜欢的。
在我的认识里,柿子树最朴实无华,也最坚忍顽强。在北方最贫瘠干旱的沟沟边边上,都有它沉默坚强的身影,自顾自的生长, 不需要任何的打理。冬天就那样傲然的站在寒风里,春天悄悄的发芽,低调地开着小小的不香艳的花,结的果却是累累的,树树丰实,年年如一。无论是自然环境恶劣的年头,还是食物丰裕的时代,方方面面,它都给予了与它一起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莫大的帮助。从根到树身,从花到果实,从叶子到果蒂,处处都有用,处处有多用,处处有大用。我们小伙伴们最多的快乐,也都是它带给我们的。可爱的小柿子娃,舍不得吃的柿饼,涩甜涩甜的柿条,如蜜的软柿子,清脆甘甜的温柿子……温暖甜蜜了我们整个的童年。
如今,包产到户时队里分给我们家的那棵柿子树,依然茁壮地生长在柿沟里,它是我们在家乡的唯一留存,每次回去,我都要去看看它,看看和它一样生长在家乡的柿子树,在我的心里,它们不仅仅是柿子树,更像是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年复一年、不求奢望、辛苦劳作的北方人民!
我爱它们,也一直未曾远离!
(本稿编辑:时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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