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张明 [山西运城]
以前我的家在一个不大的城镇。门脸很小,进了头道门,是个宽敞的大院。小时候常在院里种些鸡冠花,夜开花。二门边有颗石榴树,当有果实半成熟时,晚上常偷偷摘一个吃。后院左右各是三间厢房,住两家邻居,我家住在上房。上房有立柱前厅,进房间是个大客厅,父母住右边的卧室,我住左边的卧室,做饭在走廊。院中间有颗很大的杏树,弯曲的枝头穿出房檐。杏色泛黄时,三家人同摘共享。小城的夜很安静,睡在床上,望着杏树叶缝隙透出的月色,少年懵懂的心常常梦幻着美好的未来。后来才知道这房子不是我家的,是没收过去资产阶级的财产,属于公产区管理。
工作后,我有了一个更大的家。高大的门面,崭新的三层办公大楼。一楼办理业务,二楼是正副书记,正副经理的办公室,三楼是图书室和会议室。有北京吉普,大卡车,航吊和若干排整齐的库房,还有铁路专用线,无论天南海北的货物,都可以直达仓库。上班时,有意无意都能感觉到好多羡慕的目光。
住进了单位分配的家属楼,独家的卫厨,同单位的邻居,天热时楼下共同话题的聊天,谁家有事,不用吆喝就有百十号人,既舒心又安心。
记得那时参加工作叫做参加革命,能成为国企的工作人员,是很幸运的事。
社会在变,环境在变,人在变。那些年要砸破铁饭碗,承包制,资产经营制,停薪留职,买断工龄,花样不断翻新。在砸破铁饭碗的同时,谁都不曾想到,锅也被砸破了。国有资产的一半被私企老板以低廉的价格买去了,法院把国有六十余间房屋的三层办公大楼以十九万元拍卖了。
当家人一个一个替换,都无力回天。国有资产一年一年流失,车无一辆了,库房倒塌,铁路专用线长满了荒草,职工被迫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家。领导非常体察民情,给每人每月发二百五十元生活费,曾经端过铁饭碗的职工还是要面子的,觉得这个数字不好听,后来定了个吉利数字,每月二百五十八元。
十年了,已死去职工的医疗费报销单还在家里珍藏着;正在患癌症的职工因无钱治疗在煎熬着;到退休年龄的老年职工因无法医保养老在等待着。
大家没落了,小家变成了城中村。无煤气无暖气,家有老小的忍耐不住寒冷,各自四处奔波去了。我也带着卧床九十岁的老母亲借宿在姐家腾出的房子。
年近六十,还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飘着。睡在简易的木板床上,心事多了,觉也少了。望着灰蒙蒙的夜空,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。算算参加革命工作已四十年了,现在相伴的只是亲爱的老母亲和床头纸箱里装着的上山下乡光荣证,独生子女证和封着口的档案袋。抽屉里的银行卡唯有一张能用,那是老母亲的工资卡,每月用这张卡取钱时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虽然住在不是自己家的家,但我还希望多住些时光,如果哪一天不在这儿居住了,那一定是老妈妈永远离开我了。
【荐者留言】作者张明是运城市物资局金属材料总公司待退休职工(公司十年前就进入破产程序,但至今未破,职工退休金没有着落),也是我的挚友,平时总觉得他性格开朗,今天看到他的文章,再站在他的家的角度设身处地一想,实在让我感到心酸!性格在如此状态下仍能表现出那般开朗,这开朗二字显得多么地悲壮啊!不说了,说多了都是泪! ——樊建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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