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张琳璋先生在中国作家北戴河创作中心休假,时年65岁)
香气与权力的辩证
——论张琳璋《海棠》一诗中的欲望迷宫
时雨/文
张琳璋先生是一位退休的德高望重的中学高级教师、中国作家协会资深会员,更是一位在多个文学领域造诣深厚的学者。他既是通晓古典诗词的文学家,又是见解独到的文学评论家,同时在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方面也颇有建树。先生笔耕数十载,著作等身,先后出版了多部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品:百万字长篇历史小说《梁启超》(上、下卷,中国文联出版社、华艺出版社)、历史题材力作《洪宪惊梦》(安徽文艺出版社、现代出版社)、长篇言情小说《徐志摩婚恋传奇》(作家出版社、中国文史出版社、现代出版社)、长篇传记文学《瞿秋白》(中国华侨出版社、中央文献出版社)、长篇叙事诗《楚湘女杰》(四川民族出版社)、文学评论集《中外散文名篇赏析丛书》(三卷,九洲出版社)、《中国古今散文名篇选讲》(二卷,开明出版社),此外还出版有六部教育类专著。目前,先生尚有80万字的长篇传记文学《胡适之大传》以及长篇梨园题材小说《孟小冬》、文学专论《品读王国维<人间词话>》等六部著作即将付梓。
张琳璋先生取得的这一系列学术与文学成就,不仅数量可观,更以其深厚的学术底蕴和精湛的艺术水准令人叹服。作为先生的忘年交文友,我深感荣幸,更为他在文学园地中结出的累累硕果感到由衷的钦佩与自豪。
近日拜读张琳璋先生《海棠》新咏,但觉字字珠玑,匠心独运。其立意之巧,造境之妙,令人击节。今不揣谫陋,试为解读,虽难免管窥蠡测,然心香一瓣,或可资谈艺之助。谨录全诗如下:
一脉天香入梦来,
披衣藜杖近瑶台。
氤氲紫雾朦胧意,
疑是琼娥宫栅开。
张琳璋先生的《海棠》是一首充满诱惑与距离感的诗作。短短四句,诗人构筑了一个由香气引领、却始终无法真正抵达的欲望图景。表面上,这是一首描写花卉或梦境的诗,但深入阅读后,我们发现这其实是一幅关于人类欲望本质的微型画像——香气作为诱惑的媒介,瑶台作为不可企及的象征,共同演绎着欲望永远在别处的永恒困境。
诗歌以“一脉天香入梦来”开篇,香气成为贯穿全诗的核心意象。这“天香”具有某种神圣性,却又以极其私密的方式——“入梦”——侵入诗人的意识领域。香气的选择耐人寻味:它无形无质,不可捉摸,却能跨越物理界限,直达人的感官深处。这种矛盾的属性恰恰暗示了欲望的本质:既崇高又私密,既超越又内在。当诗人用“一脉”来修饰时,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种细若游丝却连绵不绝的诱惑,如同欲望本身那种既微弱又持久的存在状态。
第二句“披衣藜杖近瑶台”展现了诗人对香源追寻的姿态。“披衣”暗示行动的仓促与急切,而“藜杖”则表明诗人的身份可能是一位年长者或隐士。这种装备与“瑶台”形成鲜明对比——瑶台作为神话中的仙宫,代表的是世俗难以企及的完美境界。诗人试图“近”瑶台而非“登”瑶台,这个微妙的动词选择已经预示了追寻的徒劳。值得注意的是,行动的主体装备(藜杖)与目标(瑶台)之间的不协调,暗示了欲望主体与欲望对象之间永远存在的结构性差距。
第三句“氤氲紫雾朦胧意”将视觉与感觉混合,创造出一种模糊不清的感知状态。“氤氲紫雾”不仅是外在环境的描写,更是内心感受的外化——欲望永远笼罩在模糊不清的认识中。紫色在传统文化中常与高贵、神秘相联系,这里的“紫雾”因此具有双重意味:既是仙境的氛围营造,也是欲望本身的神秘面纱。“朦胧意”三字尤为精妙,它承认了人类对自身欲望认知的局限性——我们往往并不真正清楚自己渴望的究竟是什么。
末句“疑是琼娥宫栅开”将全诗的悬疑感推向高潮。“疑是”二字点明了整个经验的不确定性,追寻者始终处于怀疑状态,无法确定所见是否为真。“琼娥宫栅”的意象极具深意:宫栅既是分隔也是连接内外的界限,它的“开”暗示着某种可能性的敞开,但结合前文的“疑是”,这种敞开又显得虚幻不实。诗人或许永远无法确定宫栅是否真的曾为他开启,这种认知的不确定性恰恰是欲望存在的本质条件——如果我们确知欲望对象已经获得,欲望本身便消解了。
从结构上看,全诗呈现一种渐进的运动:香气入梦(被动接受)→披衣追寻(主动行动)→紫雾朦胧(感知模糊)→宫栅疑开(悬而未决)。这种结构精准模拟了欲望的运行机制:被唤起→追寻→遭遇认知障碍→最终悬置。诗人巧妙地展示了欲望永远处于将得未得之间的本质状态。
在韵律方面,“来”、“台”、“开”的押韵创造了一种循环往复的音响效果,仿佛欲望的永恒回归。每当我们以为接近目标(韵脚的出现带来暂时的满足感),新的诗句又开启了另一轮追寻。这种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,使《海棠》成为一首关于欲望辩证法的精妙诗作。
《海棠》最终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存在主义真相:欲望的价值不在于它的满足,而在于它永恒的未完成状态。就像诗人始终“近”瑶台而无法抵达,始终“疑是”而无法确认,人类的存在意义或许正存在于这种永恒的追寻而非获得之中。海棠作为诗题却未在诗中直接出现,这种缺席恰恰暗示了欲望对象的本质——它可能只是一个空无的能指,引诱我们不断追寻的,从来都只是追寻本身。
(本稿编辑:王溪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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