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郊区租地种菜是不务正业吗？

丁启阵

不久前，我在距家二十余公里的近郊某农庄赁得一块土地，播种各种时令蔬菜，有：菠菜，绿生菜，紫生菜，油菜，娃娃菜，红皮水萝卜，樱桃小萝卜，莴笋，苤蓝，豇豆，扁豆，冬瓜，玉米，长茄子，圆茄子，辣椒，柿子椒，黄瓜，西红柿，圣女果，品种繁多，不啻为缩微版的百稼园。

土地很小，只有50平方米。但是租金不菲，每年1380元人民币。算上须额外增加的肥料、种子、秧苗、薄膜、架杆等，花费不会少于1500元。照目前形势，即使我胼手胝足，使出浑身解数，栽种，浇灌，管理，收获，均能持之以恒，四季耕种，不稍懈怠，估计一年下来，所产蔬菜，折算市价，难以超过1000元。投入产出，净亏500元。如果算上往来农庄的汽油钱、车辆折旧钱，亏得就更多了。

亲友当中，说出来的话，有恭维我闲情逸致的，也有批评我不务正业的。搁到网上，按照网民的表达方式，不难预料，“无聊”“钱烧的”“闲得蛋疼”，不会有多少赏心悦耳的评语。总而言之，都是一样的态度，那便是：不以为然。

每个星期，去一两次农庄，在自己那块巴掌大的菜园子里忙上一两个小时，耗油复耗时。把这事当作一项买卖，当然是很不划算的；说成是锻炼身体，也未免牵强。我居住的小区，小区旁边的大学校园，都有锻炼身体的场地和器械，抬腿便到，无须分文。

但是，倘若把眼光看得远一些，把比较的对象扩大一下，就不得不承认，这一桩根本不划算的事情，其实也并非一无可取。至少，对我而言，它有如下两点好处：

一是可以表达对若干古人的敬慕之情。古往今来，多少贤人志士，都曾以田园作为他们逃避浊世、享受自由的隐身之所。陶渊明、杜甫、白居易、苏轼，都有过或长或短的耕种经历，都有一些脍炙人口的诗文，记录了他们田园生活的感受。读其诗文，想见其为人，千百年之后的我们，利用业余时间，从事一点田园劳作，藉以表达对他们的敬仰、思慕之情；于阅读理解他们诗文中对于乡村、田园、底层百姓的感情，亦可有所帮助。于人无损，于己有益，何乐而不为？

每当节假日，农庄里，很容易见到人们扶老携幼、三代同耕的景象。耄耋老者，可一圆其田园之梦；垂髫幼者，可以培养一点悯农、惜粮之心，了解盘中之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；老幼之间的青壮一代，能令老少怡悦，也是莫大的善行孝道。套用一句理学家格言：种菜事小，和谐事大。

二是可以收全身养生之功效。世间正业，无非名缰利锁，论规模，当以帝王将相之道为最。但是，正如明清之际梨洲老人黄宗羲所言，帝王将相之道，大恶大凶存焉。先说帝王之道，未得天下之时，是“屠毒天下之肝脑，离散天下之子女，以博我一人之产业”；得到天下之后，是“敲剥天下之骨髓，离散天下之子女，以奉我一人之淫乐”（《原君》）。再说将相之道，鹰犬命运，往往难免于烹杀。秦时李斯遭腰斩之时，对儿子说：“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，岂可得乎！”晋代陆机临死感叹：“华亭鹤唳，岂可复闻乎！”周旋于帝王身边，追名逐利，终于连牵着黄犬追逐狡兔，听几声黄鹤鸣叫，都成为遥不可及的乐事。因此，黎洲先生把在雪交亭（建于他自己家里）中打坐、在田塍间行走，当作莫大的享受，而拒绝参加一切庆吊吉凶的礼节性活动（《怪说》）。当今形势，承平日久，经济发展，门户开放，言论自由。但是，动口动笔，作文发微博，坐而论道，总不如“种树”（种植养殖）来得安全——暴秦焚书坑儒之际尚且不烧“种树之书”呢。

三寸气在千般好，一旦无常万事休。人生一世，生命无比珍贵。因此，我认为，像在近郊农庄租赁一小块土地种植蔬菜这样的行为，尽管会遭到世人“不务正业”的讥讽，但它仍然是不妨偶尔为之的事情。至少，它比李斯父子牵着黄犬追逐狡兔、陆机听黄鹤鸣叫，要实惠、有意思一些。

（本稿编辑：时雨）